一個書生的文化抗戰(zhàn)

發(fā)布時間:2025-08-22
來源:人民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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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暗斗:一個書生的文化抗戰(zhàn)》:吳真著;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(lián)書店出版。

  兵火世難,書籍在劫難逃。1937年七七事變之前,中國計有3744家圖書館,至1937年底,損失達2166家之多,損失圖書接近9000萬冊。而這只是圖書館系統(tǒng)的官方數(shù)據(jù),遍布全國的民間私人藏書更是遭遇滅頂之災,其損失之巨,至今無法統(tǒng)計。

  1937年8月13日,淞滬會戰(zhàn)爆發(fā),時任暨南大學文學院院長的鄭振鐸面臨著抉擇:走,還是不走?他任教的暨南大學依然堅持在上海辦學,而且他分藏于上海各處的古籍有近2萬冊。最終,他選擇留下。由此有了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留守淪陷區(qū)上海的文化抗戰(zhàn)史。

  在上海“孤島”的前4年,鄭振鐸耗心力于搜羅訪求文獻,與“文獻保存同志會”的諸同仁搶救下1.5萬余種宋元善本、明清精槧;后4年,他隱姓埋名,典衣節(jié)食,盡力于保全、整理那些已經(jīng)得到的文獻。

  當時日軍對中國文物文獻的掠奪是有組織、有計劃的隱秘行動,每一個師團均配備“兵要地志資料班”,在未占領以前已經(jīng)打探清楚,擬出“接收”(沒收)清單,一俟占領,立即展開掠奪。在日軍劫掠之后,大量的劫余古籍流散至上海,由于戰(zhàn)局動蕩不安,貪腐盛行,書畫、古籍、古董作為“硬通貨”也成為社會各界競相儲財、生財?shù)闹饕x擇,舊書業(yè)因此畸形繁榮。

  雖然名義上是為國家保存文化,但在國家力量暫時缺席的上海租界,鄭振鐸的文獻搶救工作,只能遵循古舊書業(yè)的商業(yè)規(guī)則,以個人名義進行秘密交易,與各方勢力巧作周旋。每一次出手,都是非常時期斗智斗勇的博弈求生。他始終處于被“圍獵”的危險境地,其行動,其研究,其藏書,一直受到日本軍界、情報界、學術界的密切注目?!皶r時刻刻都有危險,時時刻刻都在恐怖中,時時刻刻都在敵人的魔手的巨影里生活著”,又一次次地“從劫灰里救全了它,從敵人手里奪下了它”。

  這是一場發(fā)生在上海的國際商戰(zhàn),更是與敵偽爭奪情報的諜戰(zhàn),歸根結底是一場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文化保衛(wèi)戰(zhàn)。

  《暗斗:一個書生的文化抗戰(zhàn)》一書講述的正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文化暗戰(zhàn),講述鄭振鐸在險惡環(huán)境中,在多方勢力的博弈中,在地下工作者的幫助下,搶救保全文物古籍的故事。通過解讀日方、汪偽的檔案,還有不斷公開的私人日記、書信以及當事人回憶錄,我們得以走近這場黑暗中的周旋與打斗。

  燒書以逃死,售書以求生,搶救書籍以抗日,保全書籍以延續(xù)文化血脈。鄭振鐸在盡力搶救民間藏書的同時,也有意識地為戰(zhàn)爭中歷劫的書籍留下大量文字記錄,記錄下個人命運與書籍命運的共沉浮。例如,對于之前常被描繪成唯利是圖的書賈群體,鄭振鐸說:“我很感謝他們,在這悠久的8年里,他們沒有替我泄露過一句話?!睍Z不僅掩護了鄭振鐸,也掩護了圖書的外運。正是中國書店的楊金華等伙計,將文獻保存同志會在上海搶救的近3萬冊古籍,利用民間商運方式秘密運至香港,穿越軍事鐵幕,打通了一條隱秘的“孤島書路”。

  錢振東《書厄述要》指出:“文化之于國家,猶精神之于形骸。典籍者,又文化所賴以傳焉者也?!薄皶颉笔侵钢袊鴼v史上發(fā)生的造成大量圖書亡佚殘缺的劫難。面對日本侵略中國導致的觸目驚心的“書厄”,鄭振鐸堅信:“我們的民族文獻,歷千百劫而不滅失的,這一次也不會滅失。”他生前經(jīng)手搜購、搶救、保存的古籍,構成了今天海峽兩岸圖書館的古籍基本庫藏。在他導夫先路的中國俗文學研究、版畫研究、文物研究諸領域,今天的研究者們所研究的珍貴文獻與文物,許多都是當年鄭振鐸奮力搜求保全下來的。

  時隔將近一個世紀,回望這場“一個書生的文化抗戰(zhàn)”,回望抗戰(zhàn)時期鄭振鐸艱苦卓絕的書籍事業(yè),更能深刻體會到它之于文明傳承保護的意義。

作者:吳真
責任編輯:滿運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