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建云:故鄉(xiāng)的楊梅
小區(qū)的楊梅熟了,圓圓的,紅紅的,透著烏珍珠一般的黑,煞是令人喜愛。我去摘了一小袋,捧在手里,看著熟透了的楊梅,不由自主,又讓我想到千里之外的故鄉(xiāng),那里也有令我魂牽夢繞的楊梅。
我的故鄉(xiāng)位于湘西南,在我的記憶中,不管是流水叮咚的小溪邊,還是高聳入云的大山上;不管是房前屋后的菜畦里,還是光禿禿的石縫間,只要有泥土,似乎都可以長楊梅樹。在我的老家,楊梅樹分兩種,一種是野生楊梅樹,應(yīng)該是自地球誕生之日起,便與大山相伴。野生楊梅樹枝桿粗,個頭高,長得彎彎曲曲,結(jié)出的楊梅特別酸。另一種是從外地引進的良種楊梅樹,枝桿細(xì),個頭矮,軀干挺直,結(jié)出的楊梅味道甜。在我的印象中,本地楊梅樹可以像野鴨子一樣隨意生長,而良種楊梅樹必須在肥沃的土地上才能成活。
我讀初中前,每到楊梅成熟的季節(jié),縱使刮風(fēng),或是下雨;縱使烈日,或是雨霧,只要知道漫山遍野哪里楊梅成熟了,就會本能的條件反射,去摘楊梅。不管是本地楊梅,還是良種楊梅,不管好吃,還是不好吃,只要大人不在場,哪怕樹上布滿荊棘,我與小伙伴們依舊能想辦法摘到楊梅,吃得津津有味。
我家對面伯伯家的山地里有一棵楊梅樹,年年掛果。起始,我與小伙伴們偷偷摘,伯伯、嬸嬸也無意見。畢竟小孩子,誰家不嘴饞?日復(fù)一日,年復(fù)一年,他們也反感。便在樹桿、枝頭用荊棘圍了一圈又一圈,嚴(yán)嚴(yán)實實,密不透風(fēng)。大人心想,現(xiàn)在你們這些野孩子摘不到楊梅了吧?可等他們?nèi)フ獥蠲窌r,除樹的下方還殘存一些楊梅,其他枝頭的楊梅,早被我們這群野孩子吃到肚子里了。后來,不知是大人嚇唬我們,還是他們真碰到了鬼,說那棵楊梅樹下不干凈,好幾個大人碰見鬼說話,嚇得我們從此不再去摘楊梅。
在這些孩子王中,我最調(diào)皮搗蛋。世上沒有不透風(fēng)的墻,我張羅干的那些壞事,終究被大人知道了,便向我父親告狀,期望嚴(yán)加管教。常言道:“三歲看老?!毕裎掖蛐【驼獎e人家的楊梅,長大還不成為江洋大盜?父親是個老好人,感覺小孩子嘴饞,摘顆楊梅吃個桃,不算犯法,故很少罵我。只是自己在房前屋后種了楊梅樹。自己家里有,看我還去摘別人家的楊梅不?父親種了很多棵,只在老屋邊種活了一棵。如今仍在,年年掛果,每次可摘上百斤楊梅。每每我跟父親聊到楊梅,他便會講一句話:“楊梅好吃樹難栽。”細(xì)細(xì)一想,還真是那回事,在我老家,從未見到成片的野生楊梅樹,或許是野生楊梅樹生存條件太苛刻,太難成活了。
1998年南下,離故鄉(xiāng)的距離越來越遠(yuǎn),我便慢慢忘記那些曾陪伴我成長的楊梅樹,更忘記那些令我垂涎欲滴的楊梅。
直到2009年,我組織老鄉(xiāng)去從化旅游,偶然看到他們舉辦楊梅節(jié),讓我震驚。從化位于北回歸線,出產(chǎn)的楊梅個大、味甜、產(chǎn)量高,農(nóng)民一年種植楊梅收入就上十萬元。讓我頭一回知道,大自然的果實竟然可以創(chuàng)造如此豐厚的財富。我每年都到從化買楊梅送朋友,一來二去,當(dāng)?shù)剞r(nóng)戶以為是做水果批發(fā)生意的。我跟他們說,我不做水果生意,是因為小時候喜歡摘別人家的楊梅吃,總有負(fù)罪感?,F(xiàn)在條件好了,就多買一些送朋友吃,算是彌補兒時的過錯吧……
隨著我定居南方,每次看到小區(qū)的楊梅樹掛果了,我就想,千里之外的故鄉(xiāng),在市場經(jīng)濟的沖擊下,大山里的楊梅樹還活著嗎?年過半百的楊梅樹還掛果嗎?大山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野嗎?如此等等,我會反復(fù)思考。記憶中的楊梅似乎悄然來到嘴邊,紅紅的,酸酸的,甜甜的,刺激味蕾,口水慢慢流出來了……
宋代詩僧釋祖曰:“五月楊梅已滿林,初疑一顆值千金?!蹦纤卧娙朔皆涝疲骸氨娍诘闾鹚泼?,寧知奇處是微酸?!边@就是我喜歡的楊梅,令我魂牽夢繞故鄉(xiāng)的楊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