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濺金陵憶當年
——一九四六年“下關事件”親歷記
走出象牙塔
我是一個受西方教育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。我能參加黨所領導的人民運動,親身受到“下關事件”的戰(zhàn)斗洗禮,主要是受愛國主義和正義感的驅動,是經(jīng)歷了一個曲折過程的。一九三一年,我二十六歲時在美國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畢業(yè),取得碩士學位。我學的是社會學。我曾天真地認為:中國又貧又弱,社會弊病太多,研究好社會學,一定可以找到醫(yī)治社會弊病的良方,使中國富強起來??墒菍W成回國后,我不禁為瘡痍滿目的祖國大地感到震驚。我能為國家、為人民做什么呢?我接受了美國教會大學燕京大學的聘任從事教學工作,認為教育可以救國。但我眼看著不合理的社會卻束手無策?;貒髢H僅兩個星期,“九一八”事變發(fā)生了。蔣介石集團采取不抵抗主義,使東北的大好河山淪于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之下。日軍得寸進尺,第二年又進攻我國駐在凇滬的十九路軍,爆發(fā)了“一二八”抗戰(zhàn)。日軍入侵,國土淪喪,同胞被殺,全國人民無不熱血沸騰,怒火滿腔。我和鄭振鐸、顧頡剛、高君珊、馬鑒等教授一起,組織了抗日救國會,積極募捐為前方將士做棉衣、棉手套,送往東北,送往古北口,送往上海十九路軍。但是,蔣介石政府卻采取極端反動的“攘外必先安內”的政策,把裝備精良的部隊調去“圍剿”紅軍,忙于打內戰(zhàn)而對豺狼成性的日本帝國主義采取不抵抗主義。到一九三五年,日本帝國主義已經(jīng)把我國的東北三省、熱河(現(xiàn)河北北部)和河北東北部(冀東二十二縣)的大片土地囊括而去。從北平沿鐵路線,經(jīng)天津、唐山直到山海關,駐扎著日本的“華北駐屯軍”,他們橫行霸道,無惡不作,欺壓、奴役中國人民。而蔣介石政府卻在一九三五年六月發(fā)布了一個“邦交敦睦令”,取締一切抗日團體,不許人民愛國。我們氣憤之極,感到要做亡國奴的危險,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。
正當我憤怒、迷惘、困感的時候,一九三五年的冬天,轟轟烈烈的“一二九”運動在北平爆發(fā)了。青年學生的愛國熱情和革命朝氣感染了我,激勵了我,把我卷入了群眾游行的隊伍。我走在燕京大學的游行隊伍中,從海淀經(jīng)西直門走到西便門,親眼看到學生們用大木頭撞開城門,看到學生們沖破全副武裝軍警的防線勝利前進。我佩服學生的勇敢愛國行動,我將救中國的希望寄托于愛國青年。后來,我從愛國青年中看到了中共的《八一宣言》。在民族危亡的嚴重關頭,我看到中國共產(chǎn)黨挺身而出,擔起了拯救國家和民族的重任,內心十分敬佩。我開始認識中共是愛國抗日的,但由于國民黨的政治封鎖和歪曲宣傳,我尚不了解中共的組織和目標。
一九三八年初,我毅然離開燕京大學的教學崗位,走出了象牙之塔,到江西參加戰(zhàn)地服務工作,主要是組織和訓練婦女參加抗戰(zhàn);在江西時,我同許多愛國青年合作共事,其中不少是共產(chǎn)黨員。通過他們,我能看到進步的書報雜志。我的視野開闊了,政治覺悟提高了。在這同時,我還接觸到共產(chǎn)黨的一些領導干部,他們給了我許多教益。記得一九三八年五月在廬山全國婦女座談會上,我有幸見到了鄧穎超同志,她在會上侃侃而談,闡述了中共的抗日主張,使我非常欽佩。在南昌新四軍辦事處,我和辦事處主任陳少敏時有來往、得到她不少幫助。我在南昌某女子中學里還聽過一次陳毅同志作的關于游擊戰(zhàn)的報告,使我對中國共產(chǎn)黨堅持抗戰(zhàn)的戰(zhàn)斗精神敬仰不已。一九三九年,周恩來同志到前方視察,路過吉安,我幸蒙接見。記得他談到了抗日戰(zhàn)爭必定是持久戰(zhàn)的道理,透徹地分析了形勢,得出了抗戰(zhàn)必勝的結論,使我心明眼亮。我認識到中共真正實行全民抗戰(zhàn)的路線,有一整套正確的方針政策和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,有無數(shù)具有獻身精神的黨員,是抗日民族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的組織者和領導者。有這樣的組織者和領導者,再加上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這個法寶,更增加了我對抗戰(zhàn)取得最后勝利的信心。后來,由于政治形勢不容許我在江西繼續(xù)工作,我轉到淪陷區(qū)的上海教書。敵人的兇殘,漢奸的無恥,人民的苦難,亡國的危險,使我憂心如焚。這時,在地下黨的領導下,上海組織了兩個“聚餐會”:一個是“星二聚餐會”,參加者多為文化界人士;一個是“星五聚餐會”,參加者多為工商界人士。“星二聚餐會”每星期二在上海南京路新新公司蕭老板家中舉行,每人每次交一元聚餐費。會上,由地下黨組織人報告戰(zhàn)況,分析國內外形勢,有時還介紹共產(chǎn)黨的方針政策和抗日根據(jù)地的情況。這個聚餐會的核心人物有陳巳生、林漢達、馮賓符、鄭振鐸、許廣平、趙樸初等,我和我的愛人嚴景耀也是這個聚餐會的經(jīng)常參加者。這個聚餐會實際上是黨領導的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中的一個外圍的進步政治組織。通過這個聚餐會,我們間接地接受黨的領導。我和黨的關系密切了。